藩国春天哪来的蝉鸣

“春天哪来的蝉鸣？”

不理会对面的正阳有千万种狡辩的理由，中天直接击中了对方逻辑上的死穴。而那位被说得哑口无言的反方就只好再度祭出了自己略显过时的杀手锏：“正给你画像呢，别动！”

说起这对令人哭笑不得组合的首次相识还是在学校画室的大镜子前。为了应付选修课上的“自画像”作业，从来都没特意去照过镜子的中天避开大队人马偷偷去落地镜前给自己“相”面。结果他看见了正阳，于是他们都有了对方这个朋友。

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间美术教室里的人未必有着同样的坚持。与中天每天白天去企业朝九晚五的务实态度不同，正阳是个下午四点钟才蠢蠢欲动的“夜游神”，这多少和他偏爱画夜景有关系。如此悬殊的作息习惯却也间接使得中天和正阳的见面成为了一种奢望。还好今天正赶上是个周末，中天既然在下午四点准时抓到这厮，就没打算放过他，他打算劝劝这个略显偏执的同类。

“我说你今年有什么打算啊？我是想了好半天啊……”

“嗯，低点头。”

“我算过了，要是等我升职，估计你都能出名了，都不好混……”

“哎，偏点头。”

“你看啊，四月有公务员，五月是事业单位。今年听说是个小年……”

“对，转个头。”

“我又不是剃头！”

看吧，说他不识好歹，都对不起这个词。

当然，打岔并不全是“画家”正阳的目的，虽然他落魄得要在地下室里煎熬春寒料峭，可终归还是有理由坚持的。但在中天看来这些陈词滥调都是不堪一击，他有数不清的事实和道理将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尤其是他刚才居然听见对方磕磕巴巴说自己最是佩服春蝉，耳中仍不时缭绕春蝉鸣泣之声！？你是耳鸣么？你懂什么叫耳鸣么？是我把你传染成耳鸣了么？中天觉得舌头都快笑抽了。

他时断时续的神经性耳鸣完全是因为上学时的意外事故落下了病根，可关于正阳那边，里面还是有些典故的。想当年，春游，踏青，果林写生。像是要去打仗的正阳跟像是要去郊游的中天结成了“开小差小组”，中天的记性虽然不好，但是还好万事有正阳操心。果园百无聊赖，唯有春天抓春蝉是一景。众所周知，所谓的春蝉不光是埋在地下的蝉蛹，也是果农的美味。可谁叫中天只有玩心没有食欲，和果农们抓抓春蝉聊聊天也就差不多了。

“这虫秋天有了，转年就出来了吧？”

“不行，短的五年，长的说是埋十五年也有啊。”

“那它夏天出来，秋天就没了？”

“可不是呢！”

……

说到最后，果农还热情的送上一碗炸好的春蝉。正阳当即就变了脸色，一个劲的往中天后面退，正当中天想解释两句的时候，正阳像是再也无法坚持，突然抓起中天那袋子春蝉就跑。中天当即笑话他，问兄弟你是打算这袋子生吞还是活剥？正阳住房和城乡建设部10月份建立保障性住房建设材料与物品采购信息平台当即像是隐忍到了极限，吐得那叫一个飞流直下，闹得中天多少也有些恶心。现在你可以想象中天听正阳提起春蝉来，有多倒胃口了吧。

面对中天的逼问，正阳将解释的工作交给了自己的画作。一张张略带泛黄的私人收藏伴随着回忆袭来，哪怕是再稚嫩的笔调都有着一个光阴的故事。像每一个开始在画纸上动笔的孩子一样，正阳的第一幅画里有一个大大的太阳，涓涓细流正在阳光下流淌而过。普通的农家院子里，一家三口，说不出的温馨幸福。

画面一转，耳朵上的纱布还没拆，他便决心离家求学，离开这个不理解自己梦想的家。鲜艳的衣服下藏着破旧画板，就像是在逃难。他发誓要在城里扎下根，哪怕换了名字，换了心肠也在所不惜。

……

也许是因为成长的烦恼，画面里开始没有主线，散碎而凌乱。不全是钢铁丛林里的爱恋狂想，也会有光怪陆离的社会镜像。阳光渐渐开始收敛，直到被近期出现的雾霾所取代；江面上也不全是碧波轻舟，偶尔能看见死猪的影子。现在为了练笔，他天天都对着镜子画自画像，低头的、偏头的、转头的，连起来就好像会动的连环画。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里画着一只巨大的春蝉，看四角的色调就清楚它还是埋身在土中，只是蝉茧内并不是蝉，而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成年了的年轻人。他似是在怒吼，又像是在哭泣。一切都只为破茧而出，无力和努力成为了一段可怕的距离，不知何时才是个终点。而更可怕的是，一只手已经拨开了不远处的土层，难以想象，如果他还不能够化茧成蝉，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愣了好一阵，中天才开口：“这……是你吗？”

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弱弱的嗫嚅道：“这是我吗？”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能得到回复的问题：“这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答案就是那天从果园拿走的一袋春蝉，正阳原本打算帮它们孵化，便找个碗把春蝉扣了起来。可他又怕惊扰到春蝉不敢拿开碗来看分分钟圈粉无数，就只好趴在碗上听，久而久之仿佛真就听到了碗内传来微微的蝉鸣。于是他期待着，期待着直到在外面的树上找到了第一只蝉，才飞也似的去揭开扣着的碗。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自打碗一揭开，他再怎么把耳朵贴到碗上也不会听到那熟悉的蝉鸣了。而更为遗憾的是，也许是离了土壤的缘故，有些蝉勉强破茧而出，便已经衰弱不堪，落下残疾。剩下那些，就算正阳存心帮着它们破茧，它们却依旧只能定格在正阳的记忆里，保持着最后的奋斗，停滞在了生命的尽头。

在地下一埋就是五年甚至十五年，甚至更久，而未知的命运席卷而来，便有可能胎死茧中，哪怕安然存活也只能在这个短暂的夏天感受这个世界未知的阳光空气……只是因为命运给它们做了这种安排，它们才如此心安理得，无怨无悔吗？

正阳不高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地下室里，第一次显得坚定和有力。

每个怀揣梦想前行的人都是地下的春蝉，在一个新的梦想到来之前都会默默的努力，静静的等待，他们的鸣泣没有声响，却依旧值得尊重。哪怕是在半路上开始了一段新的轮回，抑或是扭着畸形的躯壳强撑开翅膀，都是美丽的，至少那只蝉他自己明白。

正阳回过头去，他的听众已经不在了。他望了下时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中天这个时候离开，他一点都不意外。

正阳立即翻开记事本，他的记性不好，但还好人够勤快。日程里写明了要去桥上写生，去古文化街坐堂画素描人像，顺带去画廊一趟，看看自己寄放的作品。他把刚完成的自画像放在一边，任那张嗔怒的表情透过对面的镜子反过来反对他。谁叫他的时间真是不多，每一刻都要争分夺秒——十二点之前一定要睡觉，不然中天明早上班会迟到的。至于不论中天如何决定，他都决定尊重对方的选择。只是，那是中天的八小时，和他正阳的八小时无关。

地下室内，春蝉鸣泣，茧蜕无声。

共 247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中的两个人，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中天，如日中天，正阳，正午之阳。中天的努力踏实，正阳的坚定向上。他们都为梦想不断地拼搏，为自己，也为了给生活一个交代。他们就像春蝉，埋没在地下，五年，十年，十五年，只为了一次短暂的飞翔，一夏的长鸣。他们同未知的命运搏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个从基层做起，慢慢的发展，等待升职；一个始终坚持自己的梦想，惜时如金，住在昏暗的地下室，内心却从未停止过对骄阳的渴望。人们都喜欢看一个人表面的光鲜，看鸣蝉羽翼的丰满亮丽，谁知道他们背后默默付出的辛酸，谁知道他们剥皮削肉的痛苦。每一份成就都经由一份付出得来，没有谁是天生的赢家。【：康桥没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