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国如梦似幻的荒诞年代

摘要：如梦似幻的荒诞年代，一个纯洁少年，从弹弓手到枪手，最终变为杀。改变的，不仅仅是枪法，更是心灵的扭曲和恶化。 序

“咯咯哏！”似乎是鸡叫声，将甄向阳从梦中惊醒。

甄向阳回想起梦中的情境，有些后怕。

一、弹弓手

恍恍惚惚，他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代。身处的地方，却并不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小城，而是一个乡村。四面峰峦起伏，村子就在山谷底部。村名叫甄家湾。

他依稀记得，他自己的名字叫甄向阳。

那一刻，甄向阳手持一架弹弓，正瞄准一只麻雀。

应该是麻雀。

因为村子里许多房屋墙上的许多标语里就有关于麻雀的内容。

“除四害，灭麻雀！”

“麻雀是人类的天敌！”

“麻雀是糟蹋粮食的害虫！”

弹弓呈“Y”型，树枝丫刻的，破车胎做的皮筋，皮筋中间的破布团里包着一粒石子儿。

他把皮筋拉到最长，屏住气，瞄了又瞄，觉得有把握了，就猛地一松手，那粒石子儿箭一般射了出去，十几米远的一颗树上,一只麻雀应声落地，扑棱棱，折腾了一番，然后，抖抖索索，痉挛一阵，终于气绝身亡。

麻雀刚一落地的时候，甄向阳一边嘴里喊着：“打中啦!打中啦！”一边拍着巴掌，跳着脚，高兴得忘乎所以。只是，到后来，看见麻雀濒临死亡痛苦挣扎的情景，又有些发呆。

“哈哈，好小子！好弓法！”

炸雷一般的话语吓了他一跳，还没回过神来，一只大手又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下，震得他身子一趔趄。扭脸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子站在自己身旁。

那高大的身子山一般矗立，遮挡着阳光，甄向阳整个人便被黯淡的阴影笼罩。屏蔽了阳光的阴影，让甄向阳感觉自己的渺小和卑微，给他压抑，让他恐惧。他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凉。

迷迷糊糊，他觉得，那个让他惊恐的人，一定是他应该喊爷爷的甄红阳——不过，不是亲的，是远门本家。

甄向阳依稀记得，甄红阳是村里甄姓人家里的长辈，也是村支书，而且从解放一直当到现在。甄向阳还模模糊糊记得，爹爹甄正义就悄悄对甄向阳说，你红阳爷爷就是村里一颗光芒四射的红太阳。他说天亮了，全村人马上就就得睁眼，他说天黑了，全村人马上就得闭眼。他说谁是反革命分子或者是坏分子，谁马上就是阶级敌人，马上就是黑五类。贾狗蛋儿、杨三孬，还有好些人，不都是因为你红阳爷爷一句话，被打成反革命，进了监牢吗？当然，他说谁是红五类，谁也就一定是从里到外全身通红没有一点黑斑。咱甄家的你二箩头叔本来有点手长的毛病，阴差阳错，到临近的胡家夼偷挖了渠口，让咱们村里的庄稼浇上了水，你红阳爷爷说他为甄家湾立了大功，推举他为劳动模范，参加了县里的劳模表彰大会，风光了一好一阵子。全村人，谁不看你红阳爷爷的脸色行事，按他的口令行动，不敢有半点忤逆？

“你以后，见了他，都要喊他红阳爷爷，最好，喊他支书爷爷。敬着他点儿！记住，没你的亏吃！”爹爹甄正义一脸庄重地对甄向阳说。

甄向阳虽然似懂非懂，却乖乖地点了一下头。

甄姓家族有人说，甄向阳——甄正义给儿子取的这个名字，和甄红阳重了一个阳字，在辈分上有点乱，但是，甄正义说：“为的是敬他红阳爷爷！”听到的甄家人就纷纷点头，表示首肯。

同村里所有初通人事的少年一样，，甄向阳打小心里就惧怕红阳爷爷，而且，似乎早已化作潜意识，一看见红阳爷爷，就本能地心冒寒气，浑身瑟瑟发抖。

甄红阳却是救世主俯视螟蛉一般，居高临下，俯视着甄向阳这个“好小子”，满脸堆着夸张而又有些神秘莫测的微笑，对甄向阳说：“你是响应村支部‘除四害’号召的好孩子，真是一朵儿向阳的小葵花！明天，让你们学校给你发个奖状。”又十分亲昵的轻轻拍了拍甄向阳的头。

此时的甄向阳，恐惧烟消云散，满脸的欣喜龙腾虎跃。仰脸看着红阳爷，真像一朵小葵花，天真笑脸向太阳。嘴里说：“支书爷爷，我听您的！”

甄向阳似乎又记得，第二天，村小就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校长亲自给他颁发了“除四害标兵”和“优秀弹弓手”两张奖状。

那之后，不管是打麻雀，还是捉老鼠，拍苍蝇，打蚊子，甄向阳都是全校第一。当然，打弹弓的技艺，也越来越炉火纯青。

甄向阳还记得，自己的爹爹甄正义，看自己时，两眼放光，脸笑得像核桃纹；他看见红阳爷爷，却总是弯着虾米一样的腰，又仰着一张奉承巴结的笑脸。

二、枪手

甄向阳模模糊糊觉得，深夜，一个阒寂无人的山坳里，他趴在一块岩石上，端着一把步枪，瞄着前方。

前方，野草杂树丛生，荒凉而阴郁。山坳里静得怕人，只有偶尔响起的猫头鹰的叫声，证明这里还是一处人间世界。

此时的甄向阳，心若止水。

甄向阳模模糊糊记得，“心若止水”这个词，是在县里民兵大比武的时候，王排长对他说的。

那年月，全村贴满了“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全民练兵，时刻备战”的标语。村里的年轻人都是民兵，每年都得接受备战训练，练打靶，拼刺刀。有十个基干民兵，还配了枪。甄向阳当然是其中之一。

枪是三八大盖，虽然有些旧，但是还管用。钢枪刚背身上那些天，村里一些贾姓族人和杂姓人家的“黑五类”，看见甄向阳，眼里都闪着胆怯的光，侧着身，躲闪着走路。甄向阳便愈发腰杆挺直，迈着酷似军人的步伐，昂首阔步，目不斜视。

王排长曾是军队里的神枪手，获过多次大奖。在指导甄向阳打靶的时候，王排长趴在他的耳旁，声音低沉而又浑厚地说：“要心若止水，保持身体的平衡。持枪平稳，注意力集中，眼力集中，才能准确击中目标。”

啥叫心若止水，甄向阳并不很清楚，但模模糊糊知道，就是心思平静。甄向阳举枪打靶的时候，就心里很平静，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村头戏台旁边那个水塘，没风没火，平静得就像一面没有一丝波纹的镜子。

如有神助，在王排长的指导下，甄向阳射击水平越来越高。在那一年春天全县民兵大比武的时候，打出五枪，得了四十八环的好成绩，得了第一名。对于一天没有当过兵的一个乡村民兵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奇迹。

甄向阳能参加全县民兵大比武，当然离不开红阳爷爷的推荐。全村只有一个指标，在大队会上，红阳爷爷一拍大腿：“这事儿，就得向阳这小子去。看他打弹弓的那准头儿，咱村里的年轻人，谁比得上？”

确实，谁也比不上。甄向阳以第一名的好成绩给甄红阳壮了脸。甄红阳说自己就是“伯乐”。

“伯乐，你们懂吗？那是相马的好手，人家一眼就能看准哪匹马是千里马，哪匹马是窝囊废！”在村头大槐树下，甄红阳坐在石碾上，瞪着一双牛铃铛眼，用手对着身旁的众人划了一圈，声若洪钟，大声喝道。

周围的人，一个个仰头看着甄红阳的脸，一迭声地奉承道：“是啊，是啊！您就是伯乐在世！”

“哼！你们一个个是啥料，我心里也看得清清楚楚！”甄红阳又接了一句。

众人也又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您有火眼金睛，是神是鬼看得清！”

说了这话，众人的脸上却都很僵硬，一个个，脸上的笑，就像硬挤出来似的。

那天的场景，甄向阳从梦中醒过来都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话题是因自己而起，当时自己的那份得意，真像刚满月的小羊羔，在心里活蹦乱跳。

就是那天深夜，在深山坳里，甄向阳看见了那头狼。它的眼睛闪着鬼火一样的光，在阴森的树丛和荒草里来回移动。有时候，那两点鬼火静静地固定在哪里，就像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甄红阳爷爷说过：“黑夜里，狼眼就像鬼火。”他就认定了那是狼的眼睛。

红阳爷爷还说：“这村里，也就你，能打死那头狼！”

听了红阳爷爷那句话，甄向阳就觉得自己异常高大起来，觉得自己就像小学语文课本里学过的一位民兵英雄一样，杀敌人，打豺狼，枪枪毙命，英雄无比。而心里对红阳爷爷的恐惧就像一阵大风驱赶炊烟，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崇拜。

最近，村里生产队羊圈里经常有羊被咬死，有的还被拖到深山里，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红阳爷爷就说是狼，解放前吃过羊，没想到现在又来了。

毕竟是第一次遇到狼，刚看见那两点鬼火，甄向阳心里还有些慌乱。但想到了村支书红阳爷爷的话，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心若止水”，渐渐地平稳装备制造业在GDP中的占比将提升到8%下来。屏住呼吸，端稳枪，对着鬼火，瞄了一会儿，瞅准机会，轻轻一扣扳机。

那两点鬼火晃动几下，只听“嗷嗷！”几声，鬼火就熄灭了，还听见“噗通！”一声，应该是狼被打中了。

第二天早晨，甄红阳对着狼的尸体细细端详，发现那头狼的一只眼睛被打爆了，从后脑勺穿了一个大洞。就对甄向阳竖着大拇指：“好小子，神枪手！”

甄向阳对甄红阳说：“支书爷爷，我开枪的时候，真像王排长说的，心如止水！”

甄红阳就拍着甄向阳的肩膀说：“好小子，要的就是你的心如止水！”

三、杀手

甄向阳又恍惚记得。村头，土戏台上，甄红阳佝偻着腰，头戴一顶白帽子，正被一群贾姓人和杂姓人批斗。

村里贴满了“革命”标语。“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还有一些标语，有甄红阳的名字，“打倒走资派甄红阳！”“甄红阳罪大恶极！”凡有“甄红阳”的名字的地方，都画着大大的“X”，特别刺眼。

甄向阳模模糊糊从大人嘴里听说，这个村里，六百口人，甄姓将近三百，贾姓刚过二百，还有十几家杂姓人家。解放前，姓贾的人家地多房多，姓甄的大多是穷人，姓贾的又当着村长，占着对全村人发号施令的优势，姓甄的人家大多就十分窝囊。闹解放，搞土改，翻了个，姓甄的人家从姓贾的人家手里分房分地，一个个扬眉吐气。尤其是红阳爷爷，一解放就当了村支书，一当就是大约二十年，像一座大山，一直巍峨屹立，且越来越威风凛凛。贾家人和其他杂姓人家，在他面前，一直唯唯诺诺，逆来顺受。

如今，一场史无前例的崭新的大“革命”来了，“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借着这场云水怒卷风雷激荡的大“革命”，甄家湾的贾姓人家和其他杂姓人家，便向甄红阳开起火来，看那架势，一定要打倒在地，还要痛打落水狗，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甄红阳就是甄家人的主心骨，救世主。他倒了，就意味着甄姓家族三百多人从此要低人一等。甄家人自然要抱成团，保护甄红阳，但是，由于形势所迫，又不敢明目张胆。

批斗会上，一些人对甄红阳一边高喊“打倒”的口号，一边推推搡搡。口号喊得最响，推搡最激烈的人，是贾狗蛋的儿子墩子和杨三孬的儿子恨天高。

当年，他们两个人的爹都被甄红阳打成反革命，进了监牢，他们俩在心里恨死了甄红阳，现在，有了报仇的绝佳机会，他们怎么能错过？

突然，墩子挥起蒲扇一样的手掌，朝甄红阳抡去。甄红阳猝不及防，鼻子马上溅出了献血，身子也仄仄歪歪，摇摇晃晃。这时候，恨天高又对着甄红阳的屁股奋力蹬了一脚，甄红阳便“扑通”倒地。甄红阳并不服软，倒在地上，还大喊：“这是阶级敌人打击报复，反革命分子要变天！”

这一阵喊，又招来更激烈的拳打脚踢。不一会儿，甄红阳招架不住了，在地上打着滚断断续续地喊：“甄家的老少爷们儿，......你们认孬了吗？......你们的胆......被狗吃了吗？”

这一喊，在一旁懵然不知所措的甄家的老少爷们醒过神来，几个人一带头，紧接着，上去了好多人，要抢走甄红阳。贾家人和杂姓人自然不退让，全村二三百口男壮劳力，你推我搡，你打我击，搅成一团。

这时候，恍恍惚惚，甄向阳觉得自己手里还握着钢枪，他眼看红阳爷爷惨遭毒打，早就按捺不住。在众人推搡之中，他看见墩子手里多了一根木棒，举起来，正要打向红阳爷爷。

似乎鬼使神差，说时迟，那时快，甄向阳举起枪，几乎没有瞄，就对着墩子开了枪。“啪！”一声响，墩子的头像天女散花一般，轰然炸裂，接着，身子扑地，死了。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人啦！”本来哄哄乱乱的场面，突然就死寂了。

“戏台”事件，被定性为“阶级敌人反攻倒算”。那之后，甄红阳摇身一变，成了村革委会主任。甄向阳，非但没有因为杀人问罪，反而获得“民兵英雄”称号，在县里披红挂彩，而且，由民兵排长升任民兵连长。墩子，死了白死，还落了个“罪该万死”的罪名。恨天高被拘留了很长时间，出狱以后，成了傻子。参与那次事件的贾姓人和杂姓人，几个为首的，也被拘留一段时间，出了拘留所，回到村里，整天被甄向阳手下的民兵监视着，还经常被拉到西台上批斗，受尽了羞辱和折磨。

甄向阳和墩子，光腚时候，一起跳河爬树，逮鱼捉鸟，虽说不上很亲密，最起码，常来常往，哥弟相称。他死在自己的枪下，甄向阳心里内疚了很久，也担心被问罪。谁知道，却因祸得福。

红阳爷爷还对他说：“小子，他们与我们是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你代表无产阶级专政，镇压了他们，你哪里有罪，你立了大功！”

听了红阳爷爷的话，甄向阳如醍醐灌顶，愧疚和担忧之心全被有功之念取代，对贾姓人和杂姓人里的那些“黑五类”，出起手来，愈加凶狠无情，他心里，还时不时地响起一个模范人物的名言：“对阶级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无情！”

甄向阳还模模糊糊记得，第二次杀人，距离比较远，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但他真的心如止水，瞄准之后，冷静扣动扳机，一枪毙命。他记得，自己给红阳爷爷汇报时，更好地为饭店服务。　　　　要把饭店的经营理念、文化导向也说了心如止水这个词。红阳爷爷依然哈哈大笑，夸奖了一番。

那以后，陆陆续续，他奉红阳爷爷的命令，又枪杀了村里好几个人，而且，越到后来，扣动扳机的时候，越心如止水，越有成就感。

当然，红阳爷爷愈加欣赏他，重用他，每逢重大场合，都要让甄向阳身背钢枪站立在自己身旁。似乎只要有身背钢枪的甄向阳在，甄红阳就安然无恙，任何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他。

只是，甄向阳总觉得每天都雾蒙蒙的，没有看见过晴朗朗的天，更别说阳光灿烂了。

跋

“咯咯哏！”似乎是鸡叫声，将甄向阳从梦中惊醒。

甄向阳的一家近邻确实养着十几只鸡。有鸡就免不了鸡叫，有时候，甄向阳不堪其扰，经常失眠。最近，习惯了，似乎听不见鸡叫了。

今天，为什么又听见了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梦中的情境电影镜头一般，一幕幕回放。甄向阳就有些困惑。

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唯一的一次县里民兵训练，打了五枪，一枪没中，子弹不知道都飞哪去了。怎么梦中就成了神枪手了呢？

唯一的一次杀鸡，连杀了三次，都依然活蹦乱跳，那以后，再也没有杀过鸡。梦里怎么就成了一枪毙命的杀手呢？

我活了六十多岁，扪心自问，没有干过坏良心的事儿，有点儿觉得对不起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愧疚不安，怎么在梦里就心如止水的去害人呢？

越想，甄向阳越觉得可怕。

共 5486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这是一篇意识流小说，作者用梦境和现实的反差通过一系列故事烘托出甄向阳心历路程，由打麻雀到猎狼最后到抢手的过度，也是人性由善到恶的体现，由小渐大，从暗到明，一层层拨开，一个纯洁少年最后演变成一个心灵扭曲恶魔，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人物内心的灵魂，文中的背景由土改到文化大革命为祭奠，文中的甄红阳是一个解体，具有一个时代的代表性，而胆小懦弱本分的甄向阳通过梦境让自己演变成心如止水的抢手，这是一个人性的转变也是历史的一个转折，作者用鸡叫开头，最后由鸡叫结尾，象征着人生从初始到归宿本就是一个返璞归真轮回。此小说内涵深刻，蒙太奇的写实手法说明作者驾驭文字功底深厚。拜读，欣赏。【：莹莹子期】

1楼文友： 19:52:40 此文读了三遍才写的编按，呵呵，解读不到之处请谅解，问好作者，欢迎投稿江山，期待下次精彩！ 爱文字，写文字是我今生戒不掉的瘾

回复1楼文友： 21:17:59 莹莹子期：

谢谢，写得精彩极了。有您这一编者按语，本来模模糊糊的东西明朗化了，更有助于读者理解。感谢之至！

作者：快乐一轻舟